「轟隆!」

 

  是夜,忽然轟鳴而起的陣陣驚雷與道道橫穿天際的白光,伴隨著傾盆的雨聲,擾醒人間多少清夢。

 

  向來淺眠的辜允,早在雷聲乍現時,便已醒轉。

 

  佇立在窗前,他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這如水幕般潑灑下來的大雨,任由那一點、兩點的絲絲細雨飄飛在頰上,卻不拭去,亦不關窗。

 

  目光所駐之處,是不遠處的小丘上那棵鬱鬱大樹,縱使是在這樣的暗夜之中,還有雨幕遮掩,他仍是不偏不倚地將視線投向了正確的方向。

 

  「啪啪。」

 

  是竹門被輕輕叩響的聲音,還有帶著哭腔的一聲「師父……」

 

  軟軟的、怯怯的,一些些哽咽鼻音,顯然剛剛哭過。

 

  打開門,看著那尚不及自己腰高,只著一件中衣,手裡還拖著一只布娃娃的小小人兒,他輕輕嘆了口氣,讓過身,無奈的道:「唉,進來吧。」

 

  「嗯、嗯。」揉揉眼睛,怕他反悔似地,那小身影一溜煙地就竄進了房裡。

 

  「師父,打雷了,靈兒怕,靈兒今晚能不能跟師父一起睡?」待得房門關上,點上燭光,小小人兒張著大眼,水汪汪地望向他,眼神中滿是懇求。

 

  「嗯。」

  

  沒多話,他只是拿起布巾替她擦去臉上、手上的些許水珠,吸乾沾染在那一頭烏黑長髮上的水氣。

 

  走到桌前,倒了杯熱茶,遞到她手中。

 

  「靈兒很快就是大姑娘了,還這麼怕打雷,這可該如何是好?畢竟男女有別,總不能一下雨妳便來與師父同睡,是不是?」看著她心滿意足啜著茶湯的模樣,辜允柔聲開口。

 

  只是語落,便已怔愣,這話……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那麼像那人……

 

  只不知道,是那些早已入骨的過往潛移默化而致,亦或是思念太深,才讓他不自覺地學起她?

 

  女孩喝茶的動作頓了一頓,放下杯子,露出白淨的小臉,笑得嬌憨可掬地說:「喏,太師叔說了,師父可也是跟太師父一起睡到十歲才讓太師父趕出房門的。」

 

  「六、七、八、九、十。」扳扳手指,她舉起手掌,向自己師父亮出白白胖胖的五根小短指,笑容可燦爛,「我還有五年才十歲呢,師父可不許趕我啊,否則就是只許……只許……只許那什麼……」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忍不住失笑,搖搖頭,他替她接過接下來的語句。

 

  「對對對,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師父你說過這樣是不好的,你可不能這樣啊!」小女孩用力地點頭,咕嚕咕嚕地將茶一飲而盡後,手腳麻利地朝床鋪而去,不一會兒,就爬上了床並用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好像這樣就木已成舟,無可更改似的。

 

  小小年紀心思單純的她卻沒想到,若是辜允真心不讓她待在這裡,只消大手一拎就能將她丟回自個兒房裡去,就是再捂十條被子也是阻止不了的。

拉過凳子,他坐在床邊,隔著被子一下一下有韻律地輕拍著,直至床上的人兒發出微微的鼾聲。

 

  看著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有那麼一瞬間,彷似又回到了當年,只是,他也不知道那一剎那間的恍惚,究竟是想起了當年的自己還有那雙在胸膛溫柔拍撫的手,還是憶起了當時也如這樣守著他入睡的她?

 

  無聲地將凳子歸位,吹熄燭火,屋外,夜雨仍舊霖鈴。

 

  摸出門邊那一柄油紙傘,出屋,撐傘,踩過地上那深一漥淺一漥的潤,他獨步雨中,緩往小丘行去。

 

  未幾,即至樹前,停步於樹下那一方單薄的木牌前,他沒有動作,只是執傘,凝望。

 

  許是良久,也或許僅是須臾,他往前跨了一步,手略略前伸,將木牌收入傘下,蹲身,抬袖,按上木板,動作輕柔。

 

  來時原就帶了些溼氣的衣料更加冰涼厚重,明知是徒勞,他仍執意要以那一片衣袖擦去木片上的點點水珠。

 

  「師父,下雨了,妳冷不冷?我又來晚了,妳不會怪我吧?」扯了扯嘴角,他語氣帶笑,繼續說道:「靈兒跟妳一樣怕打雷,我總得給妳留些面子,不能讓她知道她的太師父如此膽小,所以我先把她給哄睡了才過來的。」

 

  「妳可知道,墨白師叔竟然告訴她,直至十歲,我還與妳同睡,害得她直嚷嚷著讓我不能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呵。」

細細端詳著木牌,辜允素日無波的眼神,換上了柔柔深情,再啟唇──

 

  「師父,妳說,墨白師叔是不是太過份了?不過他是師叔,我不能違逆,否則會被說大不敬的。師父,等妳睡醒了,再好好連我的份一起教訓教訓師叔可好?」

 

  探手入懷,他摸出一串鈴鐺,鈴鐺外表雖然有些陳舊,但叮呤聲卻清脆依舊,而串起鈴鐺的紅繩嶄新,竟有那麼一點格格不入的味道。

 

  「師父妳看,妳最喜歡的鈴鐺我給妳找到了,打妳走了以後,我便找了許久,卻一直無果,而今,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是讓我給找到了,看,我還給妳換上了新的紅繩,這樣才能繫得牢,免得妳又掉了。」摩娑著手中的鈴鐺串,他將那一串叮咚掛在木牌之上。

 

  「舊的紅繩我替妳收著了,我知道妳特別喜歡這個鈴鐺串,時刻不離身的,所以即使換了新的紅繩我也沒敢丟,不過我都把這串鈴鐺還給妳了,那條舊紅繩就先放我這裡,妳應該不會介意吧?我的師父可沒這麼小氣的,是不是?」

 

  「妳放心,待得再見之日,我定會雙手奉還,完璧歸趙的。」撫上木牌,微涼的指尖顫顫,嘆了口氣,他目光深遠,「師父,妳放心,不會太久的,待靈兒出師,我便能去尋妳了。」

 

  「不過,首要之事,還是得先讓她不怕打雷,是不是?如此一來,往後一下雨,我便能立馬過來陪妳了。」

 

  「說了這麼多,師父妳也累了吧?師父,妳睡吧,我不吵妳了,我就在這裡,在這兒陪著妳。」

 

  語畢,他再不開口,只是靜靜、一遍一遍,一筆一劃地用手指劃過木牌上那已有些斑駁,卻依稀可辨的「輕靈」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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