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門:〈正文〉一起睡〈歌〉眉間雪

     

     

「小姑娘,妳叫什麼名字?可有其他親人?」

 

「靈、靈兒,爹、娘──嗚哇──」

 

「既是如此,便與我走吧。」

 

 

即至如今,靈兒仍未曾真正明白過當初師父會忽然改變心意、收她為徒的理由,不過她想,總是跟太師父脫不了關係的,但這也僅僅只是她的臆想罷了。

 

若是當時沒有遇上師父、若是當時師父沒有帶她走,至今會是個什麼模樣,她連想都不敢想,所以,她是極喜歡太師父的,縱使她從未見過太師父,對太師父的了解,也只在墨白太師叔偶爾提及的往事之間。

 

師父很少說起太師父,這或許也跟他的寡言有關,但不知因何,她總覺得師父對太師父的感情是極深的。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她想,便是這個道理吧。

 

 

除了太師父之外,她知道,師父的心裡還有一個人,只不知那人姓啥名誰家住何方,畢竟她迄今短暫的人生中除去印象早已模糊的阿爹阿娘之外,相處過的人就只有師父和墨白太師叔了,知道的人嘛,若算上太師父,那也僅只三個。

 

但她以為,師父心中的那人大抵是個女子吧。

 

跟墨白太師叔不一樣,師父的性子是極淡的,只有教她讀書習武的時候話才能說得多一點,但師父很溫柔,她知道的。

 

給她梳髮的時候、哄她睡覺的時候、替她療傷的時候、她被驚住的時候,雖然次次師父嘴上都說著男女有別,讓她萬不可過於依靠他云云,但再到了下次,師父仍只是無奈地輕輕嘆著氣,再搖搖頭放她進門。

 

她很喜歡讓師父梳頭,縱使她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學會自己把頭髮紮成漂亮的辮子,但她還是喜歡讓師父給她梳頭,師父梳頭的功夫可好了,總是很有耐心的把她那一頭打結的亂髮仔仔細細地梳開,動作輕輕巧巧的,一點也不像她自己梳的那般疼,然後再慢慢結成漂亮的髮式。

 

師父一個大男人,怎麼會梳女子的髮式呢?

 

是以,她覺得師父心中的那人,肯定是個女子。

 

曾有幾次,梳頭的時候,不經意地望向鏡子,她總會發現師父盯著鏡中的她出神,目光深遠、眼神迷離,明明是看著她的,卻又不像是在看她。

 

「師父,你在看誰?」

 

終有一次,她忍不住脫口問出這長久以來的疑惑。

 

豈料,師父只是收回了目光,專心替她把剩下的髮辮編好後,摸摸她的頭笑著說:「好了,該去紮馬步了。」

 

「……」

 

師父小氣鬼!

 

 

師父極為自律,卯時必起,及至卯中,便能看見他提著三尺青鋒行雲流水的飄逸身姿,數十年如一日,未曾間斷;用飯時一菜一湯便是所有,就是逢年過節也不見增減。

 

如此的一個人,酒色什麼的劣習自然也不消多說,她曾以為,師父是不會飲酒的,直至五歲上無意撞見的那一回──

 

那日午後,她經過師父的房間,竹門半掩,原以為是被風吹開,她上前想替師父關好門,一陣濃烈香氣入鼻,薰得她頭也暈暈、腳也飄飄。

 

再走近,卻赫見師父一個人抱著一只罈子坐在房內哭哭笑笑,涕泗橫流地捧腹、眉開眼笑地潸然。

 

一襲無瑕白衣沾染多少涕淚塵泥,愛潔的他卻恍如不知,只是一碗一碗地從罈子裡斟出淡黃色的湯水,仰頭一口飲盡,然後再斟,再飲。

 

不知何處傳來的鈴鐺聲,酒罈一動便是一串脆響叮鈴,煞是好聽,讓她也不知不覺被迷了心緒,竟什麼也不曾做,迷迷糊糊間便就此離去。

 

隔日再見師父,早已與往日模樣無異,彷彿昨日之事只是一場她兀自空想的可笑幻夢,但她注意到師父那把從未佩飾的劍上,多了一段紅繩,還是舊得黯淡的那種……

 

於是她明白了,師父不是不喝酒,是喝酒之後的樣子太難看了,還會幹蠢事,因此,才不在人前喝酒。

 

不過,她是不會告訴師父的,畢竟師父是個小氣鬼,她才不給自己找罪受呢。

 

 

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轉眼又是無數個遞嬗,那天,她穿了一襲桃粉色新衫,是墨白太師叔贈予她,賀她及笄的禮物,她很是喜歡。

 

許是套上新衣服人也跟著精神了,那一日劍走流光,青萍灑逸,點、刺、抹、揮,種種手法走過,只覺如臂使指,人劍合一,分明是素日再熟悉不過的招招式式,今日卻教人格外融入其中。

 

楚鐵入鞘,回過神來,她正得意,覺得今日定是要得師父一番誇讚的,卻發現師父一言不發,居然連指點都沒有了!

 

轉頭望向師父,他卻只是逕自出神。

 

「師父,你究竟在看誰?」

 

話一出,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句話說的肯定就是自己啊!

 

辜允將視線落回她身上,依舊無語,只是定定。

 

「你看著我的時候,究竟透過我在看誰?我讓你想到了誰?」

 

做好再紮幾個時辰馬步的心理準備,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那索性就當個明白鬼吧,否則太令人不甘了。

 

未料,眼前的俊逸男子只是牽起一個淺淺的笑,緩緩地搖了搖頭後,說:「今日妳好生休息,明日為師便開始指點妳修習落英劍法吧。」

 

白衫身影飄然而去,只留下背影,從前她只覺得偉岸的身影,不知怎地,那一刻,卻只覺得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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