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約在這裡？」清俊的臉上那好看的眉毛微微攏起，顯示了主人的不滿。
「啊，我家的書房在整修所以……」面對他的質問，她有一瞬間的愣神，但少傾，便拉回神緒做出了解釋，又怕這解釋還不夠似的，很快地又補上了一句，「哦，你不用擔心，我記得我們的約定的，這家咖啡廳是哥哥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已經交待要包下了二樓所有包間了，而且比你提早一個小時來，肯定不會有人發現的。」
眉頭有那麼幾不可捉的一剎那皺得更緊，他唇角勾起諷刺的笑意，「呵，真不愧是有錢人，這麼大的手筆我也算是長了見識了。」
「我……」面對他那毫不掩飾的厭惡，她有點不知所措，還有點失落。
她又做錯了……要是能跟他一樣聰明就好了，這樣的話，她的想法是不是就能貼近他一點點呢？也不會老是好心辦壞事，常常惹他生氣了。
其實她只是看他倦得甚至在學校的樹下睡著了，才挑了一家學校附近的咖啡廳，想減少他來回奔波的疲勞而已，也能讓他多點時間休息。
如果老實告訴他的話，他肯定會用更冷漠的態度回她：「我不需要妳的同情。」
所以她才找了一個這樣的理由，卻沒想到還是惹他不開心了。
「算了。」吐口氣，他終還是在她的對面落座。
待到講了一個段落後，他從考古題中找了幾個例題讓她練筆，然後端起桌上的咖啡啜著，眼神不離專注於在紙上寫寫算算的她，不過腦中卻另有一番思緒。
他討厭有錢人，因為他永遠忘不了妹妹的換腎排隊被那個腦滿腸肥的有錢人把名次往後擠的時候那種深刻地無力感，還有那個人令人作嘔的嘴臉。
他討厭白色，那個在醫院最常見的顏色，他從來不想見到卻總是不得不強迫自己去面對的顏色，每進醫院一次，就得看到妹妹痛苦的表情，還有擔心著因為隨著洗腎次數增加可能也會跟著变多的併發症。
他討厭自己被當成商品那樣估價，不知幸或不幸，他有副好皮囊，確實是挺受人喜愛的，但那些垂涎著這副皮相，拿錢、拿妹妹情況來相逼，把他看做待價而沽的貨物的神情，絕對是對一個人自尊最好的打擊。
他討厭笨蛋，人生那麼寶貴，為什麼要浪費在不能一次就聽懂他到底想表達什麼的人身上？
而她？
她很有錢，不，更正確的來說是「她家」很有錢，有錢到讓她買下一整間百貨公司都不需要猶豫眨眼的那種。
她喜歡白色，這是出現在她身上最多的顏色，也被她詮釋得很好，反正系上那什麼純淨美女的外號從她入學的第一天起就傳得不能更開了。
她是他的僱主，嗯，是的，僱主，因為她家的醫院可以提供給妹妹最好的醫療照護，甚至有望把器捐的排隊提前，於是他成了她的家教，專門在課後給她惡補課堂進度的那種。
她是笨蛋，特別蠢的那種，不說別的，就說兩個人同校同系同班同門必修課，他認認真真地聽一次課就能搞定的內容，她卻能讓他重複講了好幾次，要不是她真的很信守承諾的時間一到就放他走人，也沒強迫他加課，他真的都快要懷疑她是不是裝笨了。
然而這樣集齊一身他所厭惡的特質簡直都快要可以兌換最討厭第一名獎章的她，卻奇異地，讓他有那麼點無可奈何，在她像剛才那樣侷促不安的時候。
他根本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因為她那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婦作態而心煩意亂，換了別人，只要在他面前擺出這副要他妥協的姿態，他只會用更惡毒幾十倍的話把對方諷刺得受不了逃跑，可是對她，卻只有全然的接受，連句更加惡毒的話他都想不出來，更別說從他口中說出來了。
雖然，她也不是要他妥協，只是單純的無措而已。
可是，這些又與他何干呢？他們之間存在的的本來就只是單純的交易關係，其餘的，也不需要浪費時間來多想，他只要好好完成他的工作就是了。
收收心思，他埋首於她已經做好的習題中。
一堂課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卻也不太長，畢竟她的資質，很多定理跟邏輯都需要他重覆解釋一遍兩遍三遍，所以一個小時，其實他並沒有說太多東西，也不顯得那麼漫長。
鐘面上的時間指向五點，是到了結束的時候了，收拾好東西，他起身，卻見她只是將收拾好的課本筆袋往桌邊一推，似乎並沒有打算離開。
「哦，你先走，我晚點再離開，這樣就不容易被人發現了，嘻嘻。」察覺到他的疑惑，她笑著解釋。
「我沒有忘記你幫我課後惡補這件事情要保密不能讓人知道，約在這種公眾場合是我的疏忽，對不起，下次不會了。」偏頭想了想，她認真地表達了對於地點選擇造成他因此不快的歉意，真摯而不忸怩。
他忽然覺得自己無法直面那樣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那乾淨真心到不含一絲雜質的笑容，或許，是因為他經歷得過多，早就已經不再單純了吧？又或許，是因為他從來不認為這樣的表情會出現在像她這樣的有錢人身上，因此感到違和。
他發現，每當面對她的時候，總能激起他一些莫名又難以言喻的情感，矛盾卻又不討厭，他覺得自己該弄清，但似乎又不應該弄清，感覺弄清了之後，就會有些什麼開始失控。
有些事情，或許，就該讓它停在最初的時候，誰都不要去捅破那層窗戶紙，才會維持在最美的模樣，就像竹子一樣，不開花便不會凋敗，一旦開了花，迎來的卻是終結的命運。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表示聽見了，然後拎起自己的東西，離開。
走出咖啡廳，他頭也不回地離去，那扇被他推開的玻璃門上，有風鈴叮咚作響，還有個小巧精緻寫著店名的招牌──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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