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點冷凝，似乎就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若說下一秒會有冰霜掉落或許都不會太令人訝異。
只不過，這室內左不過也就兩個人，別說這兩個人平常本來就都是寵辱不驚的性子，就說這氛圍本來就是兩人間的尷尬所導致的，這兩個人紋絲不動的淡定也就一點兒也都不奇怪了。
她抬眸，一雙水亮的眼瞳仔仔細細地將眼前的人看過一遍又一遍，似乎是在審視，又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
而他未發一語，只是任由她看著、沉默著，並將自己的目光緊鎖在她身上，或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也說不定。
良久，她的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深吸口氣，她輕嘆，起身，在他所坐的沙發前蹲下，白皙玉手撫上他清俊的容顏，眼中隱隱泛著水霧。
「疼嗎？」空著的手牽住他的右手，她吸了吸鼻子，問道。
他也笑了，一點點無奈、一些些傷感、一絲絲慘白，左手點點自己心口，緩緩吐出兩個字：「心疼。」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眨眨眼，試圖驅趕眼前的氤氳，卻不見效。
搖搖頭，他目光溫柔，漆黑的眼眸中有碎似星辰的閃亮，握住她搭在自己臉龐的手輕嗅那令他眷戀不已的氣息，他說：「但是妳好，我便也好了。」
點點頭，她的淚終於滑落，低著頭，是收也收不住的哽咽。
許久，她再抬頭，卻是將視線穿過他，看向他身後的牆上，那精緻的黑銅花角框裡面，那一隻小小銀白色蝴蝶。
「這是……」話未盡，看向他，她的神色中帶了些許探詢的意味。
「嗯。」他肯定了她的疑惑，頷首，再指指她的心口。
「穆桓。」終於，她喊出了那個名字，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嚥下那酸澀，收回貼在他溫熱俊顏的手，她低下頭，沒看他，「今天我來，是來跟你道別的。」
驀地，她感覺到他反握她的右手一鬆，接著便是排山倒海之勢襲來的失落。
仰頭，她努力在嘴角扯出了一個笑花，「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不是商羽，你也不是穆桓，所以，我想替商羽跟你，也替自己，跟過去告別，那些不好的難過的事情，不要讓它們影響我們的現在，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我們？」他終於從失魂落魄中回神，口中喃喃著捕捉到的關鍵字，看著她，茫然。
「嗯，對啊，我們。」她終於破涕為笑，朝他伸出手，「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冉茉。」
他只是定定的望著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忽地，他拉住她纖細的手臂，將她帶入懷中，緊擁。
她正怔愣，卻聽見耳畔他的低笑，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因為那笑意而帶出的輕輕震動。
「重新開始，呵呵，商羽，我也想跟妳重新開始，但是，來不及了……」
「什麼……什麼意思？」她的笑容僵在唇角，滿臉的不解與疑惑。
他拉她坐在身側，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還有輕輕淺淺的笑容，「妳以為，陰司那裡，能放任每個從忘川出來的人任意的述說前世嗎？」
說著，他笑出聲來。
「你是騙我的、騙我的，對嗎？」急急握住他的手，她想從他的神色中找出些許調皮或淘氣，卻只看見一片慘然。
「今日，正好是第七七四十九日，幸好，還來得及。」摸摸她的頭，他溫厚的大手一遍又一遍滑過她如緞如瀑的那一頭黑髮，凝視著她，神色真誠，「商羽，謝謝妳，謝謝妳原諒我，這樣就可以了，我沒有遺憾了。」
「騙人！你騙人！你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才找到我，錯過了那麼多次我們才遇見，你不想看著我，陪我到以後嗎，怎麼可能沒有遺憾了！你騙人！」她的語速極快，卻仍然無法壓抑住那激動，到最後，她幾乎已經要吼出聲，淚未止。
沒接話，因為已經是最後，他不忍，不忍再對她說一句假話，只是輕輕拭去她的淚，柔聲道：「冉茉，妳要好好的。」
「你會怎麼樣。」她嗚咽出聲。
「不知道，可能，魂飛魄散吧。」聳聳肩，其實到了這最後的時刻，他反而釋然了。
能求得她的原諒，能這樣好好的說說話，能看見她過得好，能看見她擔心他、為他落淚，或許，再沒比這更好的結局了吧？
那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手一空，原本握著的他的手，卻是看不見了，漸漸感受不到那屬於他的溫度，漸漸失去他的氣息，她只能落淚，卻無能為力去阻止。
「穆桓，不要！不要！」搖著頭，除了喊著不要，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冉茉，妳……要好好的。」最後，他眼帶眷戀，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在空氣中迴盪。
「穆桓──」然後是她撕心裂肺、痛徹心扉的吶喊！
「砰！」是那黑銅花角框的玻璃應聲而碎，那銀白色的小小蝴蝶居然是活了過來，拍拍翅膀，雖然飛得並不穩，卻也跌跌撞撞一路到了冉茉的身旁，在她的肩上停棲。
她閉上眼，無聲落淚。
她從沒想過，所謂的告別，居然是這樣的告別。
多年之後
「快、快，入場時間要來不及了，這個小神童的獨奏會可是一票難求呢，錯過可惜。」演奏廳的門外，兩三個婦女帶著自家孩子，匆匆奔入廳內往剪票口而去，帶頭的那個高瘦女子忍不住催促著後頭同來的好友們。
「聽說他也算是家學淵緣，不只母親彈得一手好古琴，他父親更是奇人，光吹笛子都能把蝴蝶招來呢。」一邊牽著自家女兒跑著，另外一個面容憨厚的中年婦女還忍不住說著聽說來的小道消息。
「這樣啊，那可真不能放棄這得來不易的機會了，帶孩子們去看看，多學學也好。」走在最後，最年輕的媽媽一把抱起了孩子，快步走去，甚至超越了前面的兩人。
幾人的身影消失在剪票口後的長廊中。
序曲，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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