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9  

我不願忘記妳,因為今生,負愧太多、遺憾太多。

 

來世,我定不負妳。

 

我只想牽妳的手,踏遍江湖,行過江河海陸,看盡花鳥蟲魚還有這莽莽紅塵、繁雜人世,同拈一蕊茉莉,賞其清香,生生世世……

 


 

「我好無聊啊,婆婆。」稚嫩無憂的嗓音,打破了寧靜。

 

大湯鍋裡,熱氣蒸騰而上,氤氳成一道煙幕,掩住了在鍋子後頭的人,隱隱約約地,能看出一大一小的身影,多的,就再看不清了。

 

「呵呵,這麼耐不住寂寥,還想當孟婆呢?」回應她的,是大鍋子前,手持一柄湯勺的白髮婦人。

 

奇怪的是,縱然她白髮蒼蒼,身姿卻是婀娜,聲音也不似尋常老人家般的沙啞低沉。

 

「婆婆,妳給我講故事吧。」最初打破那寧靜的嗓音再次響起,這次,她拉長了音調哀求著。

 

是坐在孟婆身後的橋頭上晃蕩著兩條腿,梳著雙平髻的小女孩兒,一雙大眼裡分明是未經世事的天真,但臉上的聰慧卻又像是看透了人情般的通透。

 

「婆婆我能有什麼故事好說的?」孟婆未曾停下手上的動作,手中的勺子仍在那已小滾的湯水中不斷攪舀著。

 

「你在這裡那麼久,就沒有見過什麼難忘的人、事、物嗎?」女孩瞪大眼了,偏頭,很是不解。

 

「呵呵,孩子,莫忘了,這裡,是忘川,再忘不了的,過了這座橋,也得通通忘掉,凡人看不透,我們難道也看不透麼?既如此,又有什麼難忘、不難忘的呢?」孟婆悠悠答著,然後抬袖拭去額際汗珠,「好了,到這裡,這孟婆湯已可算是大成了,妳可記著了?」

 

「嗯,我記著了。不過,婆婆,妳說可算大成,那就是還沒成,是嗎?」女孩認真的點點頭,少傾,又困惑地問道。

 

「嗯,小孟真是聰明。」孟婆讚賞的摸了摸女孩的頭,緩緩地開口:「彼岸花、忘川水,忘卻今生渡彼岸,最後缺的便是……噓,噤聲。」話頭正起,卻見孟婆一臉嚴肅地住了口,而小女孩也知道事情嚴重似的,同樣閉住了嘴,正正經經地端坐著。

 

一襲渺渺白衣,一頭如瀑青絲,一雙翦水秋瞳,女子踩著裊娜步子走向兩人,及至二人面前,她福了福身,螓首輕垂,看不清表情,亦不知容貌。

 

孟婆拿起湯碗,盛進滿滿一勺子的湯,交到女子手上。

 

以袖掩面,再放下那長袖時,女子放下見底的湯碗,一步、一步,往橋上走去。

 

無話。

 

 

 

女子的身影拉得很長,長得落入了橋下的忘川。

 

忘川河裡,是那些眷戀前世不肯忘卻,所以必須跳下忘川,歷經千年等候、受盡千年折磨,才能再入輪迴的魂魄。

 

忘川河水每一次的流動,那對尋常人而言與流水無異的河水,便會如同利刃,剜過忘川河裡無數魂魄的肌膚,身不見傷,痛,卻椎心刺骨。

 

最痛的苦,並不僅此而已,而是他們受盡折磨之時,心愛的人自橋頭上走過,卻看不見他們,而他們只能眼睜睜地望著那心頭惦念之人一步步地走入輪迴,再入紅塵受苦,卻無能為力,就連相隨,也成奢望。

 

忘川河的水面,是水流最急的地方,卻也是最能看清奈河橋的地方,所以,許多癡情人,寧可忍受著非人之苦,也要待在離水面最近的地方,期盼著能在心上人走近河畔的那一瞬,第一眼就能看見,以那須臾,化解經年相思。

 

忘川、望穿,望眼欲穿,或許,忘川河的名字,也有這麼個意思在吧。

 

這不,瞧,河裡那眉目清朗的男子,不正在癡癡望著橋上女子嗎?

 

情深、疚毀,這些人世間的感情哪……

 

只見男子伸開雙臂,抱攏,就像擁著最珍貴的寶貝一般,環住女子投映在河面的纖影,那握拳的手張開,指尖是一朵無暇的茉莉,他輕輕將那小小的白花,簪在影子的鬢邊,輕勾唇角,笑得令人揪心。

 

相擁,卻只一瞬,女子走入輪迴,忘川河面,又是一片風平浪靜。

 

 

 

「喏,婆婆,不如妳給我說說那個姑娘和那個公子的故事吧。那個姑娘為何不望三生石,而那公子,又是怎樣情深,才願意在這河面,只為那一剎那與她身影的相擁。」坐在橋頭上的小姑娘指了指河中那目光仍緊鎖在女子消失之處的男子,臉上有著令人玩味的笑意。

 

「就妳眼睛厲害,嗯?」孟婆搖搖頭,寵溺地失笑出聲,片刻,又語重心長地道:「往後,咱們還得看過多少離合,你個個都如此上心,莫不是自苦?」

 

「嘻嘻,所以,我就當個故事聽聽嘛,既然今日被我碰上了,那也是種緣分不是?」女孩嘻嘻笑著,語氣裡有些撒嬌味道。

 

「唉,說是緣份,倒也真不假。」孟婆搖搖頭,一臉無奈,「或許真是注定吧……」

 

「孟媛婆婆剛走那會兒,我才接手這裡不久,便碰上了那姑娘,她說,前生太苦,不願回顧,便求我直接給她一碗孟婆湯吧。我記得那會兒,她是叫商羽吧……唉,已經過了太久,有些事兒我也記不清了。」

 

「不像他,一直在這兒,倒是令人難忘。」說著,孟婆瞟向河中的男子,「他叫穆桓,妳方才不是問我,孟婆湯怎樣才算大成嗎?」

 

女孩兒聽得很是入神,重重地點著頭。

 

「彼岸花、忘川水,最後的關鍵,便是那一點情思。」

 

「情思?那是什麼?」女孩皺了皺眉頭,這聽起來那麼虛無縹緲的東西,也太難人了!

 

「是思念情人之心,通常,我們所用的都是情人淚,魂魄是沒有眼淚的,但是與孟婆訂下約定的鬼魂,他對愛人的思念,便能化做情人淚,滴入孟婆湯之中,那便是孟婆湯最關鍵的一樣材料。」

 

「約定?意思是,我們也得付出什麼嗎?」女孩敏銳地捕捉到了話中的重要字眼。

 

「是的,孟婆只能與一人訂下約定,我們必須答應那人三件力所能及之事,畢竟出借情思之人,只要孟婆湯的火不滅,他便要時時刻刻受著燒心之苦煎熬。」孟婆點點頭,目光深遠,思緒回到當年。

 

「那麼!」女孩臉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的,他說他對那姑娘有愧,不願忘,便求我,一不讓她憶三生,二是允他帶著那朵茉莉到來世,三……噓──又有人來了。」

 

孟婆和小姑娘又回到先前那肅穆的模樣,拿碗、舀湯,靜待那人從三生石前行來,那人卻未接過湯,她說:「婆婆,我不想忘卻,不想就這樣入輪迴,我想等著他、守著他,婆婆妳幫幫我吧,求妳了!」

 

雙膝跪地,是悽悽哀哀的嗚咽聲。

 

「若不想喝下孟婆湯,可以入忘川,餘下的我無能為力。」孟婆搖了搖頭,看盡多少生死悲歡,但他們只是送這些魂魄最後一程的人,沒有心軟的權力。

 

「婆婆!」女子不起,只是哭泣。

 

「嘻嘻,妳可願成為我的情思?」嬌脆的聲音在這時候插入二人之間。

 

「情思?」那女子停下了那根本沒有眼淚的啜泣,抬頭看向橋頭上那聲音的來處。

 

「妳若肯,並且願入忘川河等待千年,受盡河水折磨之苦,那麼我能再答應妳兩件事,並且千年之後,我保妳能與他一同轉世可好?再多就不成了,妳若願意,我便取妳一滴淚,不過妳可得想好了,一但與我約定了,當我成為孟婆之後,只要我還是孟婆的一天,妳便要承受心似火焚的煎熬,妳可願意?」女孩兒晃晃手中的白瓷瓶,笑得天真無邪。

 

「我……我願意!」女子伸手,就要接過瓷瓶。

 

 

 

她彷彿又看見當年,那尚且稚拙的自己。

 

記得那時,她也曾充滿好奇的問著與她約定的那人:「你這麼做有意思嗎?只是那麼短暫的看她幾眼,也沒有辦法真的抱住她,何苦呢?」

 

「前世,我來不及抱抱她,便已分別,往後,恐怕她也不願我抱她了,所以於我,這已是最好的相守了,就算僅此一瞬,便也抵得上生生世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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