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度微醺

緊緊護住抱在胸前的素描本，夏纖纖努力穿越下課的人群，小跑向那個正往校門口而去的高瘦身影。

一定要追上！

這是她此時心中唯一的念頭，沒注意到一個又一個擦肩而過的異性、沒想過追上以後自己的恐男症可能造成連話都講不出來的問題，只是用自己的身軀擠過一道道的人流，追往眼中唯一看得見的那個背影。

除了上次在姐姐教室外的見面之外，她和他幾乎沒有任何接觸，可以說就只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但是……

即使已經是十五分鐘前的事，但她還是沒有辦法忘記，那一剎那的震撼──

「纖纖，有人要我把這個交給妳哦。」

結束練習後的更衣室，社團成員幾乎都已經換好衣服離開之後，秦曉詩才進門，並把手中的黑色大本子交給正要離開的夏纖纖。

在秦曉詩額際、鼻頭仍未拭去的汗珠還有隨意披在脖子上的毛巾，在在顯示了剛才似乎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腳，才會拖延了更衣的時間。

「咦？」夏纖纖看著手中的物品，忍不住發出疑惑的聲音，那難道不是支持者送給社長的禮物嗎？

體操社做為學校的熱門社團，本來就有不少支持者，能幹又漂亮的社長，粉絲當然也不在少數，所以被攔住送禮物、要求合照什麼的也是常有的事情，大家早就見怪不怪了，但這次……是給自己的？還透過社長？為什麼？

幾個疑問在夏纖纖心中繞著，卻百思不得其解。

小心翼翼地翻開手中的本子，一頁、兩頁、三頁……紙張翻飛，速度越來越快，直至最末，靜止，那纖白的手指才終於顫顫撫上紙面，以慎重卻略帶激動的姿態滑過那深淺交錯的灰色線條。

「這是……我？」看著那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秒就會從畫中跳出來的主角，夏纖纖不禁怔愣。

這的確……這的確是她一直期許自己在表演時能表現出來的姿態，但她也很清楚這並不是現在的自己所能做到的，可是這些畫卻與她憧憬中的樣子不謀而合？

「哦，蠻用心的嘛，畫得真是不錯，也不枉他蹲了這麼多天。」這一切，站在一旁的秦曉詩，自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錯過，點點頭，她對眼前的作品也毫不吝嗇地給予不錯的評價。

「蹲？」夏纖纖被社長話裡那似乎無關緊要、但又好像是重點的字眼拉回了思緒。

「是啊，妳不是只要被男生看著就會無法練習嗎，所以我就去拜託他不要再來了，沒想到他還真是執著耶，居然天天躲在柱子後面畫，只是沒想到畫得這麼好，看得出來真的有下過一番功夫。」接過素描本，秦曉詩翻過幾頁，「妳看，他把靈動跟輕巧的感覺都表現得很好，筆觸雖然很輕柔，但卻又不會給人很飄忽的感覺，反而是一種很真實的輕盈感。」

或許是因為體操社常常有機會收到類似禮物的關係，所以秦曉詩的眼光也著實銳利，挑出來的幾張的確都令人有些觸動，夏纖纖覺得視線有一剎那的模糊。

吸吸鼻子，她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畫，開口：「社長，我、我可能要先離開了。」

「好，我剛剛好像聽到他說要回家，所以應該是往校門口的方向吧。」

抬眼，她望向秦曉詩，眼神中是滿滿的驚訝。

「好了好了，快去吧。」後者回給她一個了然的笑容，俏皮地眨了眨眼之後將她推出了更衣室。

夏纖纖是在接近校門口的地方找到那高瘦身影的，即使社長沒有明確告訴她是誰，但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能夠畫出這樣的她的人，只有那麼一個！

他曾經說過要她跟姐姐當模特兒，原來不是假的！

她一直都記得的，他看她的眼神。

跟總是帶笑的那個他不同，那麼專注、那麼純粹，就算只看過一次、就算只有一瞬間，她仍舊沒辦法忘記，因為他是第一個！第一個用這樣的方式注視著她的人！

她想告訴他，如果是現在、如果是他，她就可以當他的模特兒，她就不害怕！

一定要追上！

因為如果不現在說出來，她怕好不容易生出來的勇氣就會又消失了。

「學長！」

看著那距離不到幾步的背影頓了一頓，她總算鬆了一口氣，笑了出來，卻沒想到──

「啊！」

一股強大的力道從背後襲來，放鬆下來的她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這麼被推著往前撲去。

「嘶──」

閉著眼睛，預期中的疼痛卻沒有降臨，反而是耳畔響起了小小的抽氣聲。

夏纖纖睜開眼的瞬間，她看到那張特寫般放大的臉，因為痛楚而微有些扭曲，然後才感受到腰上溫熱的力道，意識到現在的情形，她無法自制地紅了臉。

身體比意識還更快地做出了應對，回過神來的時候，右手已經傳來一陣一陣的抽痛感，再來是眼前那張紅撲撲的臉蛋，柳夏笙才總算反應過來剛才發生的事。

感受到她的緊張跟僵硬，他不著痕跡地收回環在她腰上的左手，揚起一個一如既往的笑容，用輕鬆的語調開口，「學妹，妳沒事吧？」

「咦？沒、沒，我沒事，學、學長你、你沒事吧？」低沉的磁性嗓音將夏纖纖拉回現實，清楚地認識到現在現在近在咫尺的對象是個「異性」，她不由得慌了手腳。

退開嗎？不退開好像不太好，太靠近了，而且再怎麼說畢竟也是個男生……可是，他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受傷的，這麼做好像有點無情？而且……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被不熟悉的氣息所包圍，但卻一點也不覺得討厭或害怕，所以，也許可以試試看不要逃跑？

一瞬間，夏纖纖心裡的念頭百轉千迴，卻無法在一時間得出結論，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的她，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不好意思，你們沒事吧？」

這時，一道清亮的聲音插入了兩人之間，打破了僵局。

「喔，沒事。」柳夏笙抬頭朝小跑過來的女孩笑了笑，率先站了起來，將手伸向還跌坐在地的夏纖纖，「能站起來嗎？」

「你受傷了！」

「啊，學長，你受傷了！」

幾乎是同時，兩個女孩子都注意到他白淨的手上那一片怵目的鮮紅，發出驚呼。

「啊、啊，不好意思。」會意過來的柳夏笙將右手往身後藏，想改伸出左手，卻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縮回來的右手先被人快一步拉住。

「不好意思，都是我沒注意，才會撞到這個學妹才害你受傷，你的傷口看起來很嚴重耶，先去沖洗一下再包紮吧。」女孩抓著柳夏笙的手仔細地端詳著傷口，一邊說著抱歉的話，一邊就要把柳夏笙往附近的洗手台帶。

「不要碰他！」

「呃？」被這一聲突如其來喝止聲嚇住，不只撞到人的女孩，就連柳夏笙都頗為訝異地看向夏纖纖。

「我、我的意思是說，我的身上有帶生理食鹽水，用、用這個清洗傷口比、比較好。」發現兩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夏纖纖有點手足無措，慌慌張張地從包包翻找出隨身攜帶的生理食鹽水。

「這樣啊，那沒事了，讓學妹幫我處理傷口就可以了，同學妳可以先離開了。」柳夏笙的嘴角掛出上揚的弧度，說著的同時也略略移動了步伐，不露痕跡地站到了夏纖纖身邊，拉開了和女孩的距離。

「可是……」

柳夏笙會在女孩兒堆裡那麼吃得開自然不是沒有原因的，懂得察言觀色當然也是決定性因素之一，女孩的遲疑自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於是，他俯身，放柔了語氣，用不大不小，好像是專門說給夏纖纖聽，卻又剛好能「不小心」讓女孩聽清楚的音量，在夏纖纖的耳邊問道：「對吧，纖纖？」

「嗯！嗯！」感受到拂過臉頰的微溫氣息，夏纖纖只覺得心臟都快跳出胸口了，根本沒管對方說的到底是什麼，紅著臉就如搗蒜般地用力點著頭。

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來也能被唸得這麼好聽……

「啊，原來如此啊，那真是不好意思了，那我就先離開了。」看著兩人的互動，女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帶著曖昧的笑容告辭。

沉默又再次充斥在兩人之間。

還是得由自己主動吧？

正當柳夏笙這麼想著，準備開口的時候，卻意想不到地被搶了先。

「學長我幫你消毒上藥吧。」夏纖纖用快得幾乎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迅速地說出這句在心裡已經過了好幾次的話，因為如果不這樣，她怕自己連話都沒辦法好好地說完。

「咦？」對於她的主動，柳夏笙不無訝異，因為據他所知……而且她此時此刻表現出來的侷促，一點都不像是假的，他原本以為她會巴不得趕緊逃得離自己遠遠的才對。

「不用了，小傷口，我自己來就行了，而且妳不是……」他並沒有直接指出她的短處，對於她的不排斥，他當然很開心，但他也明白不能因此得寸進尺，不然搞不好會造成更嚴重的反效果。

「這才不是小傷口！學長的手是畫畫的手，很重要！」完全忽略了他未竟的話，夏纖纖對他的輕忽提出反駁。

「那，讓妳幫我處理傷口，真的可以嗎？」仍是沒有點破，柳夏笙只是再次向她確認。

「嗯……畢竟，是因為我才……」慚愧地低下頭，夏纖纖的歉疚感滿溢。

「別這麼說，妳不也拼了命的保護我的素描嗎？」指指她自始至終都緊緊揣著不肯離手，甚至跌倒時都全力護在胸前的黑色本子，他並沒有錯過這樣的小細節。

夏纖纖仰首，映入眼簾的是他眉眼彎彎、笑意暖暖，雖然以前也常見他笑，但她打從心底覺得，他這次笑得特別不一樣，很燦爛，很好看。

「謝謝妳，用盡全力保護我的畫。」迎上她的視線，他真誠地道謝。

就是這個眼神，不帶任何雜質卻又好像無限寬廣的眼神，那麼真摯乾淨，讓她沒有辦法去害怕，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

「學、學長畫得很好，用了很多心思，如果毀掉就太可惜了。」低下頭，在他的注視之下，咬牙、閉眼，她一股腦地把心裡的想法倒出來。

「妳喜歡？」聽見她的稱讚，他不無欣喜。

「嗯……」回想著在腦海中那張張教人印象深刻的感動，夏纖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上頭，好抑制住自己幾乎要昏厥的緊張感，「那就是我希望總有一天能在表演中呈現出來的樣子。」

    「什麼意思？總有一天？」對她的話，柳夏笙有些困惑。

    「你、你的畫……就是我夢想中的樣子，我、我知道我還有很多要加強的地方，但我會努力，我……」頭更低，聲音幾不可聞，夏纖纖幾乎是顫著把話說出來的，卻不想，未竟，便被一句疑問打斷。

    「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妳該不會以為，那些素描是我美化過的妳吧？」

    「不、不是嗎？」

    「並不是這樣的哦，畫作只會忠實地呈現出畫者看到的樣子，所以，我畫出來的，那就是真真實實在我眼中，妳的模樣。」搖搖頭，柳夏笙柔聲否定了她的想法。

    「怎、怎麼會……」她睜大眼看向他，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從別人那裏聽到過一些妳的事情。」摸摸鼻子，柳夏笙找了一個話頭開口，畢竟接下來的話，即使是他，也會覺得有那麼一點難以啟齒。

「不管怎麼樣，在我心中，妳一直都是個很耀眼的女孩子，從我第一次看見妳跳舞開始就是。我知道現在還不可能，我也沒有要強人所難的意思，會送這本素描給妳，也只是想讓妳知道，妳的舞蹈是真的有打動人心的力量，就只是這樣而已。我並不是為了要讓妳當我的模特兒才刻意把妳畫得特別好，這種事，我不會，也做不到，跟妳願不願意當我的模特兒無關，我只是想把妳給我的感動，原原本本的傳遞給妳而已。」

「我願意。」幾乎是在話落的同時，一聲輕得幾乎要隨風逸散的回答飄入他的耳中。

「什麼？」他不禁要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什麼問題才會幻聽。

「我……雖然我不能保證什麼，但我覺得如果是學長，我好像可以，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確定，我的意思是說，大概、或許、應該、也許……可以……試試……看……」終於察覺自己無意間到底做出什麼樣承諾的夏纖纖，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的慌亂，結結巴巴地解釋著。

「好，我們試試。」他接過她的話，笑容溫柔，就如同此刻正灑落著餘暉的夕陽一樣，讓人沐浴在那專屬於他的、溫和而舒適的氛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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